黐線等等 一九九○年一月一日

粵語中的好些習語或熟語相當生動、傳神,不易翻譯為普通話。

大概最先用「黐線」一詞的人,是電話工人吧。該詞二十年前早已傳到星馬華人口中了。

「唧(jit)都唔笑」——記得大約三十年前,一粵樂「師傅」朋友說,梁醒波形容某不苟言笑的小武要做逗笑的某角色,一天即興說:「某某,佢唧我都唔笑啦!」想不到傳開來,此「語彙」成為流行習語了。當時常聽到的還有「鼓力」(即有分量、有斤両,甚至引申為「有什麼好消息」之意);但如今「鼓力」再也聽不見人說。語言之道,也是「不適者淘汰」吧。

筆者童年時常聽到「飽死荷蘭豆」(似乎多是女人、孩子說的),現在只剩「飽死」(「臭美」之意)一詞。

目前本地常用的習語還有一大堆。如「打尖」——不排隊而插進,與普通話之打尖(旅途中休息)含義相去甚遠。誰人「打色(骰子)」,即誰人「話事」(掌權)了。「打茅波」一詞是來自球場,不依規則的「橫」來也。「執死雞」(撿現成的)、孭鑊(揹黑鍋)、冷手執個熱煎堆、跌眼鏡、倒瀉籮蟹(狼狽)等習語都是很生動而為人樂用的。

大「毒」 一九九○年一月二日

「這個羅國大帝可真厲害!」
「你說的是誰呀?」
「羅馬尼亞的大獨裁者——齊奧塞斯庫,也就是:壽西斯古,幾乎以為是兩個人。這,我倒希望譯法『統一』——」
「那我們就叫他大獨『師傅』好了。你剛才說他什麼厲害?他倒台了——」
「人家用人唯賢,他用人唯親!自己做了二十五年大『師傅』,頭號人物。老婆第二號人物。」
「你說的是這個厲害——深謀遠慮。怕倒下來,結果還是要垮台……對了,報上還說他的兄弟、他的兒子都身居要職。」
「總共算起來,據說四十多個都是大獨『師傅』的親屬。」
「他一家倒真是『社會主義大家庭』嘛。」
「說起來,這樣的『社會主義』真是可怕了。難怪羅馬尼亞人民恨之入骨。」
「如果這樣的人能坐穩,真沒天理啦!他坐的是他一家『主義』的江山……」
「如果這樣的大『毒』做『師傅』,羅國老百姓真如廣東話說的——『冇啖好食』了。」(按:交稿前獲悉:該大「毒」夫婦已被處決。)

無題 一九九○年一月六日

生活複雜。人性也是複雜的。精神上的美與醜出現於同一人身上不足為奇。以為誰一好就好到底,永遠純潔無瑕,那是我們小時候的天真美夢,或者長大後的一種羅曼蒂克的想法。四周的人,好的佔大多數,壞的屬少數——能從這樣的角度看人,他有福了。他將會過得比較快樂吧?

由於情緒影響,某人的脾氣時好時壞,這並不怎樣可怕。他形諸於外,我們可以見到其真性情。換了一個環境,他可能脾氣會變好,臉上的笑容較多了。

另一方面,性情中人總比喜怒不形於色的「深藏不露」者可愛得多。

生活中很多矛盾。人有時會以雙重性格出現也不足為奇。在小事情上,偶然「雙重性格」一下,與之為友,也可以相處下去的,我這樣想。

最可怕的,是在某種制度下,雙重性格者掌握了大權,發展到高峰上的那種兩面人。他不感情用事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為。他叫全國人民過着刻苦的日子,自己卻在幕後享受比帝皇還奢豪的生活等等,這才叫可怕!若這類人執政,後果不用說了。

妻子稱謂 一九九○年一月七日

偶讀「商務」袖珍版書,其中有《有關妻子的稱謂》一文。這裡轉述或略「按」一下:
「梓童:皇帝對皇后的稱呼。」——(按:粵劇或古裝歌唱影片中的皇帝,正是如此稱呼他的妻子的。)記得曾有這樣的笑話:某人以為「梓童」應是男僕之類,大概受了「童」字的影響。

「夫人:古代諸侯之妻稱夫人。」——(按:這僅是其出處吧。我們現在書面上仍常雅稱「某某先生、夫人」者。)說起來,妻子的稱謂可謂五花八門矣,外國沒有我們那樣多姿多采。如謙稱的「拙荊」,共患難的「糟糠」;另有「內人」、「內子」等。

尊稱他人妻子為「太太」。——(按:現在,稱自己的為「太太」也相當普遍了——不限於上述《有》文所說:「有權勢的富人也稱自己的妻子為『太太』。」)年紀大的稱「老伴」(兒),多在農村。但現在也「都市化」了。「愛人」,則只合中國大陸適用。「渾家」(指妻子)常見於舊小說,包括《水滸傳》。

「老婆:丈夫對妻子的這種稱呼,在北方廣大城鄉主要是鄉村最普遍」。(按:如今連香港許多青年男女都稱「我老婆、我老公」呢,也許是新的謙稱或戲稱吧?)

歇後語 一九九○年一月八日至九日

(一)

粵語(這裡指廣州話)頗多歇後語。茲錄一些較常用的如下:
牛皮燈籠——點極唔明(怎樣點也點不透)。喻反應遲鈍;例子之一是:「佢正一係牛皮燈籠。」
炮仗頸——一點就着(燃燒);喻脾氣壞。
牛噍(嚼)牡丹——唔知香共臭。意近:豬八戒吃人參果。
秀才手巾——包輸(書)。
孔夫子搬家——淨輸(都是書)。
老鼠拉龜——冇埞(無處)埋手。意即不知從何下手。
老虎頭上釘虱乸——自尋死路。(通常是惡人之語吧。)
水浸眼眉——唔知死(不知死活)。例子之一是:「你仲(還)咁快活,水浸眼眉咯!」
幡杆燈籠——照遠唔照近。有「照顧別人不照顧自己人」之意。
火燒桅杆——長嘆(炭)。此「嘆」,粵語「享受」之謂也。
盲佬食雲吞(餛飩)——心裡有數。
床下底破柴——撞(大)板。
屎坑(氹)關刀——聞(文)不得、舞(武)不得。
濕水棉胎——冇得「彈」。即:好極了。
雞啄(食)放光蟲——心知肚明。

(二)

紙紮下扒(巴)——口輕輕。喻:說過的話不算數。
死牛龜——一便頸。亦常說「死牛一便頸」:喻固執或頑固。
狗上瓦桁——有條路(各有各路)。
亞崩叫狗——越叫越走(近於「肉包子打狗——有去無回」)。
狗咬呂洞賓——不識好人心。
煲冇米粥——水汪汪。其義可釋為:(一)想做的某件事,尚無完整計劃。(二)甚至連影兒也沒有,不過跟朋友談談過過癮而已。如:「我地不過煲下冇米粥啫。」
年晚煎堆——人有我有。
燈芯敲鐘——冇音(無聲息;沒回音或反應)。
茶瓜送飯——好人有限。本意是「病」人,引申為「問題」人物。
切菜刀剃頭——牙煙(危險也)。
杉木靈牌——作不得主。
關公細佬(義弟)——亦得(翼德)。即「也行」、隨便之意。
亞茂整餅——冇嗰樣整嗰樣。可引申為「扮嘢」之意。
護國寺買駱駝——沒那事(市)。
密底算盤——冇罅漏(一毛不拔)。
泥水佬開門口——過得自己、過得人。意即:也要為他人設想一下,不要太「刻薄」等等。